威廉王子4月29日的大婚在英国引起的热潮让人几乎无从回避：从满街印有威廉和凯特头像的面具、瓷杯、海报，到电视和报纸几个月前就开始的报道讨论——最近这周BBC更是加播了皇室婚礼的每日新闻，让我不由想到《新闻联播》。英国人对皇室的热情确实有些出乎我的意料。听新闻说，已经有皇室“超级粉丝”提前一周就已经到威斯敏斯特教堂旁边“安营扎寨”，确保大婚当天一睹王子王妃风采。更令我吃惊的，还是上周收到中国某地方都市报一记者的信，说她已经到达伦敦要报道威廉大婚。看来，王子公主的童话的确在全世界都还有很强的吸引力。

还有一帮人对威廉大婚超级兴奋，但理由与以上完全相反。他们就是打算颠覆王室的“造反派”——哦，言重了，是要求废除君主制的“共和派”。

4月27日，婚礼的前两天，我在Graham Smith的家中见到了他。Graham是一个叫做“共和”（Republic）的组织的活动经理（campaign manager）兼首席执行官(chief executive)。原来是做政党竞选工作的他2005年加入这个组织，见证了这个1993年开始就存在的“俱乐部”式的松散组织转型为开展宣传共和思想活动的“压力组织”。他是这个组织目前惟一的全职工作人员。

Graham家里很乱，让我以为他要搬家。沙发上有一堆小英国国旗，地上有一个喊话的大喇叭，应该是已经做好了婚礼的“备战”工作。29日当天他们会在伦敦市中心办一个“非王室婚礼派对”，让那些想远离王室婚礼的人也有自己的天地。

Graham看起来很累，接受我采访的时候电话一个接一个，我还没采访完就有另一个电视台采访团队等在了一边。这个组织五年来没有得到过这么多关注，Graham说。的确有点讽刺，一个反王室的组织反而因为王室的大好日子有了更大能量。“说奇怪也不奇怪，”Graham说，“王室这个制度本来就是跟出生、死亡、婚姻挂钩的。”

他说，英国大概有一千多万的共和派人士，也就是占总人口的20%左右。“但另外80%的人也不是就支持君主制，只是对这个问题不关心。”

“你们跟人们讲要废除君主制，会很难沟通吗？”我问。

“看情况吧。还是有人感兴趣的。不过媒体对我们的态度一般比较有敌意，因为媒体大部分都比较支持君主制，这给我们造成一定的困难。”Graham说。

不难理解为什么有80%的英国人对君主制存废不会很在乎。毕竟，从1688年“光荣革命”后建立起君主立宪制，如今的英国王室已经基本成了“花瓶”，没有什么政治实权，除了在极其特殊的情况下（比如出现没有任何多数派政党的“悬空议会”）国王/女王能够影响首相人选。

另外也有不少积极的“保皇派”会说，王室超越左右政治，给国家带来稳定；王室代表了一种理想的高度，让人叹为观止；王室开展许多慈善活动，有助于塑造社会凝聚力；王室传承了英国的历史传统、悠久文化……还有说王室是英国旅游业的重要支柱——看，每年有这么多人来看皇家卫兵换岗！（此次威廉大婚无疑也给英国旅游业打了一针兴奋剂）

但在共和派眼里看来，这些理由都站不住脚，他们在自己的网站上有专门的网页一一回应这些问题（有兴趣的可以看这里）。但最最根本的是，他们认为，就因为有些人姓温莎、跟姓温莎的人结婚，就可以作为这个国家主权的代表，一辈子过着奢华的生活，这完全违背了民主的本质。

况且，要“养”这样一个王室也不便宜：王室服务人员、公关人员、保卫人员……每年要花纳税人不少钱。这点上，“共和”组织也认为王室公布的官方开销数字——每年4000万英镑不能反映“养王室”的真实成本。他们认为，算上所有跟王室活动相关的花费和本来可以收上来的税，这个代价是1.8亿英镑。

问题还不在于王室是一个华而不实的“累赘”，他们认为，问题在于，正因为英国政府是“女王的政府”，政府掌握了主权授予的全部权力，而缺乏制衡。共和派希望看到的是一个半总统体制——有一个选举产生的国家元首，负有维护宪法的责任，对政府权力有一个把关，比如爱尔兰，比如德国。美国、甚至法国那样的元首参与政府，在他们看来也不理想。

取消王室这个目标是不是太遥不可及了？我问。“你看中东，原来大家也觉得改变不可能。”Graham回答。不过，他也说可能还需要十几二十年的积累。

但必须从现在做起，因为，很重要的原因是，英女王伊丽莎白二世已经85高龄，在位时间不会太长了。届时，王位传给谁，必然又引发一场公众讨论，这又是共和派发言造势的机会。除了今年的威廉大婚，明年又是伊丽莎白二世登基60周年，Graham说，他们会抓住这两件大事扩大影响，这两年确实是他们活动的黄金机会。

把大象装进冰箱有几个步骤？我问Graham怎么样才可能取消王室。他说，首先要取得足够的议员支持，发起全民公投的动议。所以，“共和”组织目前工作主要就是这几个方向：一是尽量在媒体上露面发言，通过舆论造势，让公众了解这个问题、思考这个问题；二是在议会lobby，争取更多议员的支持；三是到学校等地方开展活动，直接与民众交流。别看这个组织只有1名专职人员，他们开展的活动遍及英国。

Graham说，虽然有很多议员对共和的主张表示“同情”，但真正公开出来支持的只有十来个。接受媒体采访的机会也是趁这次威廉大婚之势才有起色，原来也很少有这样的机会。我问他对BBC对此次婚礼的报道有何评价——因为我还是在BBC上听到了一些正反的意见——但他还是不满意：“很大部分还是在颂扬王室，好像每个英国人都对王室很热情。”虽然BBC也会请他参加节目，但他仍然觉得共和派的观点没有得到足够的表达机会。

我也很感兴趣，他们到学校里和孩子们交流是什么反响——毕竟，取消王室看来在这代人的希望比较小，下一代的态度很重要。“小孩子反而有批判思维，不像成年人认为很多事情都理所应当。”Graham说。

有意思的是，他们甚至还到过伊顿公学这样的学校做过交流——要知道，这个学校里都是显贵的子女，很多王室成员少年时代也都上的是伊顿。“学生们还是很投入地交流的，”他说，他也记得伊顿里有一名来自泰国的孩子跟他们分享对泰国王室的看法，“很多问题还是相通的。”

如果有一天王室真的取消，那些皇家的地产、宫殿、艺术品怎么办呢？我问。Graham说，很多艺术品、宫殿不属于温莎一家，属于英国国家所有，所以，是他们的他们带走，不是他们的就要交出来。比如，白金汉宫和温莎城堡，都不属于他们个人所有，他们得搬。

哈哈，那么他们可能就从君主变成英国最大的地主了？我开玩笑，想想王室现在拥有的那么多土地——包括伦敦黄金商业地段摄政王街（Regent Street）,温莎的城堡和林地、苏格兰、威尔士大片大片的土地，森林，海洋……但Graham纠正我，很多土地也不属于王室成员私人所有，属于主权本身。

如果说王室取消真的比较困难，有没有次优选择？其他还是君主立宪制的国家中，是不是有比较可接受的模式？比如日本天皇，就不像英国王室那样那么经常抛头露面，但在像最近的国难关头出面，还是起到了一定的抚慰作用的。但是Graham很坚定地说：“没有中间地带。”他说，只要是通过继承而不是选举产生，不能问责的国家元首，都是对民主原则的腐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