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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甘心眼睁睁看着特朗普代表本党出战总统大选的部分共和党人们,正在琢磨一条险路。这条路胜算渺茫,但若成功,便能一举打败民主党候选人,也终结了特朗普,最终将传统共和党的满意人选送入白宫。

这就是:推举一名能代表共和党“核心价值”的人士以独立或第三党身份参选。自去年年末特朗普优势逐渐明朗以来,这种提议就不绝于耳。随着特朗普在共和党初选中节节胜利,更多人开始计上心头。

据时政类杂志《政客》(Politico)报道,2月下旬,数名共和党的大金主委托华盛顿某咨询公司做了一个可行性研究,看到底从程序上还有没有可能做到推出一名独立参选人。与此同时,不少“意见领袖”也在不同场合表达誓不归投特朗普,呼吁推举其他人以独立或第三党形式参选——从新保守主义代表人物克里斯托尔 (William Kristol),到茶党大V埃里克森 (Erick Erickson),再到为共和党反击奥巴马医保提出过重要法律依据的自由意志主义法学教授巴内特 (Randy Barnett),涵盖了共和党内各派意识形态。

这也有一定的民意基础。据3月15日五个初选州的出口民调,有37%的共和党选民表示,如果最终两党的提名候选人是特朗普和希拉里,自己会认真考虑在大选中投票给其他候选人。

这难道不是在做白日梦?现在还有哪个保守派能从天而降打败特朗普呢?其实,这个人不需要有瞬间盖过特朗普、希拉里或桑德斯的超人气,只需集中火力在总统大选中拿下一两个关键州,导致两大党候选人都拿不到270张选举人票(全国总共538张选举人票的过半数)。一旦发生这种情况,总统选择权就落到了众议院手中。每个州的众议院代表团手握一票,50个州,50张票。当前,共和党在33个州的众议员占多数,民主党只控制14个州,还有3个州是两党打平。显然,共和党占优势,即便在11月的国会选举后略有失利,仍很可能掌握多数州的主导权。届时要协调选出这第三人当总统,大概不会太难。

两党制桎梏阻碍第三党或独立候选人获胜

设想是诱人的,现实是残酷的。

历史上,第三党候选人成功挑战两大党候选人、交由众议院投票产生总统的例子凤毛麟角——只有1800年和1824年出现过,而那是两大现代政党稳固确立前很久的事了。第三党或独立候选人常有,但在各州选举人票赢者通吃的制度下,组织基础薄弱的第三党或独立候选人难有斩获。

比如1992年的独立候选人佩罗 (Ross Perot) 在全国拿下18.9%的选票,却一张选举人票未得。史上最成功的第三党候选人,是1912年脱离共和党以进步党人身份参选的西奥多•罗斯福——这个例子对当今共和党也格外有借鉴意义。作为前共和党总统的罗斯福,因认为自己的接班人塔夫脱 (William Howard Taft)总统在任上背叛了进步主义改革事业,更愤慨于塔夫脱在当年的共和党提名争夺中对他的“不敬”,遂以进步党身份参选。虽然罗斯福拿下当年531张选举人票中的88票,而塔夫脱只获区区8票,但共和党鹬蚌相争,民主党渔翁得利,威尔逊(Woodrow Wilson)以435张选举人票大获全胜。

20世纪以来,民主共和两党坐大的政党体系,对两党之外人士参选公职设置了高门槛。独立候选人要把名字印在选票上,首先得一个州一个州地争取足够多的选民签名支持。各州对此要求各异,其中最严苛的德克萨斯州要求在5月9日之前集得近8万个签名,且签名者不能在3月1日该州的两党初选中投过任何一党的票。总之,独立参选费时费力,要在各州聘请熟悉选举制度的顾问、组织大批人力游说选民争取签名、投入巨资做宣传。连知名度高、不差钱的前纽约市长布隆伯格都在再三考虑后放弃了以独立身份参选的企图,对其他白手起家依靠筹款的候选人就更是难上加难。

因此,也有人提出,反特朗普的共和党人们可以在现有小党中“转世投胎”。与共和党在压缩政府规模、去监管等问题上颇有共同语言的自由意志主义党(Libertarian Party) 被不少人提起。由于第三党面临的制度性障碍,不少自由意志主义者过去为了在选举政治中更有作为,委身于共和党,如2012年以共和党身份参选的前德克萨斯州联邦众议员保罗 (Ron Paul)。如今,被特朗普现象伤透了心的自由意志主义共和党人们,或许会考虑重新回归“娘家”。自由意志主义党是美国20几个小党中在最多州争取到选票列名权的(目前在32个州,包括加利福尼亚、德克萨斯这些选票大州)。该党的总统候选人产生过程也较简单,没有两大党这样费时费力的初选,只在5月底的全国党代会上选举产生。问题是,自由意志主义者们在外交上要求美国独善其身,减少对外干预,在社会议题上反对政府干涉公民个人的生育和婚姻自由,这些都与共和党内的新保守主义者、社会保守派们针锋相对,后两者很难团结在自由意志主义党的旗帜之下。

这也就难怪,这场反特朗普运动至今还是雷声大雨点小。争取签名的时间已经如此紧迫,却至今没有什么人选可以获得反特朗普各阵营的共识。反特朗普运动的两难,正暴露了共和党作为一个多种意识形态杂糅体的脆弱。

而这正是因为两党制的桎梏,不同的意识形态诉求和社会运动往往畏于自立门户的障碍,而以进入和影响主流政党为出路。因此,共和党在过去半个多世纪逐渐收编各种意识形态:五六十年代主流的“洛克菲勒式共和党人”只是反对国有经济和社会主义,但在企业监管、社会福利、文化议题上都相当开放;六七十年代,一批不满于民主党过于“左倾”、要求对苏联强硬捍卫西方自由民主的新保守主义知识分子开始加入共和党;七十年代中后期,主张坚持传统家庭价值观的广大福音派基督徒,在部分活动家的动员下成为共和党的主要票仓;出于对政府扩权反感的宪法原旨主义者、自由意志主义者们,也有部分向共和党靠拢;八十年代的里根可以说是第一个受到多种保守主义共同认可的总统,至今在主流共和党人中占据神一般的地位;里根之后的两位布什总统也很大程度上维系了几种保守主义的联盟;九十年代带领共和党人夺回国会多数的金里奇 (Newt Gingrich) ,则在与民主党的争权夺势中不断刷高了保守主义作为共和党人意识形态的分值。

  特朗普的重击

直到特朗普的出现。秉承以上传统意识形态的共和党人对他深感不适,觉得自己没法和特朗普算作同一个党。他不像新保守主义者那样讲究用武力维护自由民主,而是要跟所有人“谈生意”;他不像社会保守主义者那样坚决反堕胎和维护家庭完整,他自己就有过三次婚姻,也认可为女性提供堕胎节育服务的组织的积极贡献;他总的来说不喜欢政府监管,却热衷于对进口商品施加高关税的保护主义措施。因为他与传统保守派们在上述问题上的区别,有人把他说成“温和派”;但他在针对拉美移民、穆斯林难民的“一刀切”上,却比谁都极端。说到底,特朗普是把一直潜流于美国社会、但尚未在当代两党主流意识形态中彰显出来的本土主义和排外主义,任性地泼到了2016年大选的画布上。这种本土和排外主义的抬头也并不意外,近年来欧洲极右翼民族主义的蔓延扩张已是先兆。

共和党内传统保守派们如今梦想通过另起炉灶曲线救回被特朗普抢走的党,看来希望渺茫。共和党的未来大概有两种可能:一是吸纳特朗普现象挑起的本土排外主义情绪,进一步扩充本党的意识形态构成;二是各传统意识形态派别对特朗普现象产生排异反应,逐渐另谋出路。比如,如果鹰派的希拉里成功问鼎民主党,部分新保守主义者可能会心不甘情不愿地转投其麾下;社会保守主义在福音派基督徒中的粘合度可能会淡化,其中一部分人被特朗普兴起的本土排外主义所吸引,另一部分人则重新沦为“沉默的大多数”,直到下一场意识形态运动将他们唤醒;以压缩政府为己任的茶党运动可能会整理几年来积累的草根政治动员经验,发展壮大……

预测太难。但若放肆预言,美国共和党很可能正迎来一场剧变。正如十八世纪中期占据半边天的辉格党,在奴隶制存废问题上歧变,又受到当时的本土主义冲击,最终四分五裂,销声匿迹;而其中一部分辉格党人,团结在了反奴隶制的核心诉求周围,现代共和党方才诞生。作为现代政治生活组织工具的政党,亦有生死轮回,若不能代表时代的潮音,也就只能在大潮冲击中被重新洗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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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翃

张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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财新特派华盛顿记者。乔治·梅森大学公共政策博士研究生。观察世界、学习人生、以记录为表达。三人行,必有我师。看、听、想、写。在嘈杂的世界中找到自己的位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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