伦敦往返都柏林，机票加税费只要二十英镑，这个诱惑实在太大了。但真的值吗？已经坐够了廉价航空公司的我，早已开始怀疑这种策略真的省钱。

票价真的是二十磅，没骗你吗？真没骗你。但是，当你开始在网上支付，就知道了：网上值机，加个6英镑；行政费，加个10英镑；有行李要托运吗？谢谢，每件30英镑。什么？不托要带上飞机？对不起，每位乘客只能携带一件55*40*20的小行李登机，限重10公斤，严格执行，就算再多挎个相机也不行。你买保险吗？只要20镑……不买！如果出事了钱有什么用……一开始你心想捞着个大便宜，结果随着你在网上购票的过程，一步一步地你发现要付的钱相比坐大航空公司的机票差距越来越小。

好了，终于把那些该选的、不该选的选项选完了，到了最后支付的一步，刚要喘口气，你发现，用银行卡支付还要交5镑手续费！这个时候你简直要气炸了，真是太黑了！但是，怎么办呢，折腾了这么久，不买了？重新来一遍到大航空公司的网站上去买？不甘心，不甘心，心想，好，就这一次，下次再也不上当了。

到了出发的那天，你突然发现一个严重的问题，怎么去机场？廉价航空往往都是在一些军用机场改过来的小型机场，离市中心很远（其实已经到了另一个城市）。本来到主机场可能有方便快捷的机场巴士、轻轨、地铁等可以到，经济实惠，但到小机场去可能就得乘火车加转车！这样一来，不仅路上时间长了，还平白多出了一段旅费。这下你彻底明白了，廉价航空，纯粹是折腾人。

但这次，我决定还是要乘Ryanair。因为我要去的是爱尔兰。而Ryanair作为欧洲廉价航空的老大，是爱尔兰最具知名度的本土品牌。从1986年创办，到1997年后得益于欧洲航空管制的放松而大举扩张，Ryanair的历史与爱尔兰“凯尔特虎”时期几乎同步，它的成功也可以视作爱尔兰经济奇迹的一个缩影。

Ryanair的确填补了一个“市场空白”。学生想“穷游”，公司想压低出差旅费用，东欧到西欧打工的人更想节约路费，这些都是传统的高价航空未能开发的处女地。作为一家爱尔兰公司，Ryanair更得益于许多跨国公司将欧洲总部设于爱尔兰——微软，英特尔，Dell, 惠普，Google,Facebook…这些公司的人也经常要派人前往欧洲其他国家出差。不难理解，Ryanair如何成了欧洲旅客人数第二多的航空公司，并号称国际旅客世界第一的航空公司（那可不嘛，爱尔兰人口那么少，Ryanair的主顾们更多还是往返爱尔兰、往返欧洲其他国家的外国人。）

后来采访的一位爱尔兰经济学家对我说，Ryanair可以说是爱尔兰经济结构转变的一个象征性标志。因为在70年代时爱尔兰是国有企业为主，有少数几家跨国公司，当时的爱尔兰人没有多少企业家精神。但Ryanair的崛起让人看到了，给私有企业工作也是一件很酷的事情，私人企业也有很好的主意。

Ryanair不是廉价航空的鼻祖（是美国的西南航空），但是Ryanair却在欧洲把廉价航空的经营理念发挥得登峰造极。它的飞机比一般飞机少了两个厕所——这样就可以多安6个座位；座位背后没有放飞行杂志和安全须知卡的口袋——这样可以减少清洁飞机的时间；飞行须知是印在座位背后的，而飞机上也没有可以演示救生知识的屏幕，于是每次你都会看到空姐、空哥们拿着道具现场演示。每次看他们机械地重复那些动作，我都有点替他们难为情……为了节约成本，Ryanair鼓励乘客在网上值机，机场只设少数值机柜台。千万别忘了把你在网上值机的登机牌打印出来，否则到了机场，你就补交40英镑认倒霉吧！

就为了尽早进入爱尔兰的“场域”，我决定再领教一次Ryanair。订最便宜的那班机票，早上6：30起飞。为了赶去机场的火车，我一夜没睡。到了机场，看见许多与我一样为了省钱赶早班飞机的乘客们，要么睡眼惺忪蓬头垢面，要么干脆挪来两张沙发拼个床呼呼大睡。进入安检，Ryanair一路在提醒你有什么花钱的地方：花3英镑买个提前登记（Priority boarding）吧，这样你可以省去排队的烦恼。算了，我不稀罕，晚登机就晚登记呗，总不至于没有座位嘛。要买透明包装袋吗？放你随身的液体状物品，四个1英镑。我也不买，本来也没带什么液状的东西。

就这样，过了安检，足足走了15分钟才到登记口，最让我担心的一关是：登机行李尺寸检查。登机口前放了好几个量行李尺寸的框，俩保安在那儿要求所有乘客都把行李过一遍。我是吃过这个亏的，就因为上回去波兰参加朋友婚礼的时候不信邪，手上多提了一个装礼物的袋子。袋子体积很大，但重量几乎可以忽略不计，谁料到机场空勤说不放就不放，非让我多交了50英镑的罚金——要知道，那份礼物本身才不过30几英镑，而机票本身才40几英镑！这次，我连小箱子都没敢带，只背了个背包，但严格来说，尺寸是不合规格的——宽度大于20cm。看我之前的那个女孩子，使劲要把她的箱子塞进那个框里，但明显难度很大，真替她捏把汗。还好，保安看我只是背了个背包，大手一挥，就让我过了。

离飞机起飞时间应该还有四五十分钟，空勤人员还没有开闸，但旅客们已经排起了队。我真不明白为什么要这么争先恐后，再晚上飞机不也一样有座吗？于是就一屁股坐在了旁边的椅子上。事实证明我是对的，排队的人们足足站了半个多小时才开始登机！

廉价航空的登机，是没有“空桥”的——也就是，乘客们要走到机场上去，从一个临时的楼梯登上飞机。好像电视上领导人们上下飞机都是这样嘛！是不是很气派？才不是！想象1月份的伦敦，凌晨6点多，天还黑着，飞机机翼的鼓风机吹着大风，还飘起了零星细雨，一两百名乘客排队，从只容一人宽的楼梯上一个个登机，这段过程不可谓不煎熬！瞧我前面那位小姐，颇为摩登地穿着半截裤，小半段小腿裸露在寒风中，我都起了怜香惜玉之心！

到了飞机上，空乘人员照例演示起救生须知。Ryanair的确是名副其实的“廉价航空”，连空姐穿的制服，都体现了“廉价”的特点！并不贴身的深蓝色外套，还有点皱，怎么看怎么像车间里工人的工装……

说到这，大家恐怕也已经听烦了我的抱怨——既然你觉得廉价航空这么差，有本事不要乘廉价航空，去买大航空公司的机票啊，一分钱一分货。嗯，教训得是，我也这么想。但这个时候我忽然联想起了“中国制造”。以前听过外国人抱怨，超市里那些中国货质量太差，我也心想：质量是不好，但是便宜啊！如果你想买质量好的，那请你多付点钱，我们也能制造高价的！

但今天乘坐廉价航空的经历，让我突然有了新想法：虽然人人都知道“一分钱一分货”的道理，但作为消费者，最基本的要求就是得到产品或服务，并且是比较舒心地获得产品和服务。Ryanair这样的廉价航空，是以要求消费者“委屈”自己的前提提供超低价服务，这就不可避免地让消费者产生不舒服的感觉。这种感觉产生后消费者心里会有怨气，其中部分可能是抱怨自己为什么就不能多花一些钱去购买更优质一些的服务，但很自然地最后会归罪于廉价航空的提供者，因为他们提供了这种价格更低的选择，而买最低价的，总是相当一部分人非常自然的选择，不管是出于客观条件还是生活习惯。

同样，对于超市里那些最廉价的中国货，也许很多欧美消费者在认真地做过性价比衡量之后并不会选择，但出于某种自然的心理，总是忍不住会买。特别是，他们曾经用过质量好得多（当然价钱也高得多）的产品，现在发现低质的产品更难以接受。或许正如谢国忠经常爱说的，美国从中国进口廉价商品实质上是进口了通缩，使得工人阶级的工资水平长期偏低，这也把这部分人的消费水平，固定在与廉价中国商品相匹配的层次上，他们也很难支付得起更高价位的东西了。这个时候，这些大众迁怒于中国产品质量低劣，恐怕是最直接的反应了。

言归正传，Ryanair, 爱尔兰。很长一段时间以来，爱尔兰几乎被视为欧洲的“第三世界”国家，直到八九十年代的“凯尔特虎”经济腾飞时期，其制胜法宝就是低于一般的企业税水平。难怪欧洲其他国家对此一直耿耿于怀，对爱尔兰也没有什么太好的评价。而Ryanair作为爱尔兰惟一比较家喻户晓的品牌，恐怕没给爱尔兰的形象添什么光彩（网上竟然有一个网站名字就叫“我恨Ryanair”，可见大家对廉价航空的认可度已经低到一定程度）。

这些，或许都在某种程度上帮助我们理解，为什么爱尔兰会在去年年底“被危机”，不得不承认向欧盟和IMF求援，同时受尽其他国家的羞辱（包括英国“慷慨”地要提供双边贷款，法国和德国趁机要求提高企业税等等）。

好了，不“上纲上线”了。飞机到达都柏林机场，飞机上明显是有很多波兰人——因为飞机着陆的那一刻许多人开始鼓掌。（在波兰生活过一年的我深知这是该国风俗！）但更诡异的是，掌声未落，飞机广播响起了一段胜利的小号声，然后是一个带着爱尔兰口音的年轻男子的声音：“Yeah！Ryanair再一次准时到达了！欧洲的大部分航空公司都做不到像Ryanair准点率这么高！”

我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