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小丑到现象级人物，纽约地产大亨特朗普在2016大选第一季中造成的风浪令人始料未及。目前还没有多少人认为他能最终赢得共和党提名，更别说入主白宫。但人们更关心的问题可能是：特朗普能在多大程度上重塑其他共和党候选人的议程，从而在2016大选及以后的美国政治中留下自己的遗产？

特朗普不容小视。这么说与其是因为他似有神助的民调支持率，倒不如说是他作为扬声器所传达的信息：不满。他不仅可以和其他共和党候选人一样轻松当反对派，攻击奥巴马政府八年来的政策路线；他的看家本领更在于，利用其作为亿万富翁和真人秀主持人的名人效应，挑衅主流政治话语，砸碎选举政治多年来结下的老茧。

他炫耀自己不需要募款，不会被“收买”。他不屑于建立一支组织化的竞选团队——他的高级顾问炒了一茬又一茬。他坚决不雇人搞民调，凭直觉提出政策主张，不屑于那些大费周章得来的数字。他炮轰政治正确，“解放”了许多人过去如鲠在喉的敏感话题。这些，为他赢得了对复杂政治过程失去耐心的民众的喝彩。

但特朗普不是只懂得打情绪牌，他也有理性的一面。作为一个商人，他知道自己的优势是在商言商：讲问题不讲主义、卖个性不卖情怀。他主打移民、医保等社会经济议题，不怕夸下海口；但他不会在堕胎、同性恋婚姻等文化议题上乱越雷池，也不会像共和党议员那样放言要撕毁奥巴马政府与伊朗谈下的协议，只说要发挥自己商人的精明从协议中争取利益。

面对特朗普这阴阳两面结合的巨大能量，他的共和党对手们主要采取了三种策略：攻击他，搭他顺风车，或韬光养晦。

采取攻击性策略的，往往是有点“破罐子破摔”的落后者。此前与他公开口角过的德州州长佩里（Rick Perry）和南卡罗来纳州联邦参议员格拉姆（Lindsey Graham），皆选情低迷，未挤进民调前十名而无缘共和党首场电视辩论的主场。肯塔基州联邦参议员保罗（Rand Paul）因在电视辩论中屡次主动攻击特朗普而备受指摘，指其因为此前竞选工作的一连串失误而大乱阵脚。

共和党首场电视辩论后，保罗的支持率下跌

对一部分和特朗普同样高举反建制大旗的候选人来说，搭上他的顺风车是笔好买卖。一个突出例子就是退休脑神经外科医生卡尔森（Ben Carson）。他同样是零从政经验，依靠近年的茶党运动跃上竞选舞台。他的铁杆粉丝是在宗教和文化议题上的深度保守派，与特朗普的支持基础形成一定互补。这也就难怪，卡尔森向来在针对特朗普的口诛笔伐中对其表示同情。最近在接受彭博新闻采访时他甚至称，如果特朗普获共和党提名，自己可以接受当他的副总统搭档。

共和党参选人、退休的脑神经外科医生卡尔森

相比更多是过过嘴瘾的卡尔森，德州联邦参议员克鲁兹（Ted Cruz）搭起特朗普顺风车来更技高一筹。媒体报道称，克鲁兹和特朗普之间多有接洽，要合办造势活动，克鲁兹甚至邀请特朗普共赴美墨边境，去考察怎么建造他们都想看到的那道墙。本来，克鲁兹就像是“国会山上的特朗普”，炮轰华府精英、鄙视政治正确；在特朗普最为人知的移民政策立场上，克鲁兹与其亦所见略同。克鲁兹打的如意算盘是，等特朗普终有一日败下阵来，他就将顺理成章“继承”特朗普的粉丝。他或许还在想，即使无法赢得共和党提名，他也能靠自己在反建制派中的人气，成为建制派提名人的副总统搭档。

特朗普和克鲁兹

而与特朗普反差最强烈的建制派，在当前阶段反而最没必要与他正面交锋，以韬光养晦为佳。表面看来，最需要制衡特朗普的应该是杰布·布什，因为他原本是想当然的共和党领跑者，却被特朗普这样一个半路杀出的程咬金抢了风头。但事实上，特朗普的死忠粉丝横竖不会是建制派的核心选民，而特朗普在移民等问题上越口不择言，越可能让温和派共和党选民团结在布什的周围。所以，与特朗普撕架对布什收益甚微。

布什向来避免直接批评特朗普，只有被媒体逼问才会谨慎回应。这些时候，他总不忘重申两条核心信息：自己是个真正的保守派，有过往执政经验为证，而特朗普很长一段时间内都是支持民主党的；自己代表了“正能量”，面向广大选民，要通过给选民希望来赢得大选，而不是到处指手画脚责备别人。

特朗普和布什在8月6日的电视辩论上

同样，佛罗里达州联邦参议员卢比奥（Marco Rubio）也选择避免卷入特朗普嘴仗。这位2010年乘茶党运动东风进入联邦参议院的70后政坛新秀，一度也是反建制派眼中的宠儿，但近年来越发成长为建制派的明日之星。眼下他在民调中排名靠中，但也同样气定神闲，集中精力于募款、完善竞选团队架构。

目前唯一表现出被特朗普冲击而调整了路线的，是原本就在建制派与反建制派之间摇摆的威斯康辛州州长沃尔克（Scott Walker）。依靠强硬的反工会保守派政策打响名气、草根起家的沃尔克身上有相当的反建制派气质，但作为在任州长，他也曾有意模糊自己在建制派和草根之间的站位。原本他在初选首站爱荷华州支持率领先，首轮电视选举后却不仅被特朗普更被卡尔森挤到了后面。失去了初选前哨领先的光环，沃尔克后续动力堪忧。因此，近来在爱荷华州的造势活动上，他显然以反建制派自居，承诺挑战建制精英。此举是否短视，尚待观察。

综上看来，特朗普旋风虽然炫目，却尚未令共和党格局发生显著位移。固然如特朗普所言，是因为他，移民政策才在现阶段竞选辩论中占据显著位置，但主要候选人未因此对自己的移民政策有实质性修正。

这不是全盘抹煞特朗普代表的社会现象。代议制民主中精英与大众的张力、委托代理人问题、全球化现实下国内政策局限性引发的不满，积累到一定程度都需有所爆发。特朗普是这样历史周期的产物。理性与民粹之间的拉锯是选举政治永恒的主题，特朗普现象前有古人，后有来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