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将在里斯本机场渡过漫长的20个小时。

本来就要完成此次南欧之旅,返回伦敦,没想到最后一程出了问题。几天前在网上订的里斯本飞伦敦的机票没定上,那个订票网站也没有通知我,到了check in柜台,一查,没我记录,傻了眼了。我还想呢,英国航空(BA)的飞机怎么可能这么便宜(里斯本飞伦敦才50几欧元),原来是假票价。那个西班牙的订票网站连个英文版都没有,给我发了一份西班牙文的交易信息,还要我用google自己翻译一遍。长教训了,以后再也不能信任这种没有英文版的野鸡网站。跑到英国航空的售票柜台想补票,天啊,这班飞机现在的票价是1000欧元!明天的呢?360欧元!我转身就走。活该你卖不出去!BA的航班我还不想定呢,谁知道你们什么时候又罢工……

好吧,发完牢骚,再回过头来说说里斯本吧。不好意思,里斯本也要从牢骚开始。

里斯本机场的口号是:keep getting better。言下之意:far from being good enough。这是我到过的欧洲城市里惟一一个没有到机场的专线公共交通的——地铁不到,只有一个22路公共汽车路过,甚至不停在航站楼门口。于是,你就会看到一辆甚至没有放行李位置的普通巴士上,当地居民挤在大包小包行李的旅客中,在里斯本高低起伏的公路上颠簸。(跟里斯本比起来,重庆就是个平原城市。)

到里斯本三天,每天看到一个层面的里斯本。

颓败的城市

前天早上从马德里坐一夜火车到达里斯本,拖着行李在上上下下的石子路上找我订好的那家旅馆时,这个城市给我的第一印象是:颓败。

这是我没想到的。刚从西班牙来,我想象这两个国家应该很像:都是曾经依靠海上霸权建立了诸多海外殖民地的帝国,如今虽已没落,但应仍存霸气——马德里就符合我这种想象。但里斯本跟马德里相比却有强烈反差。马德里很“新”:西班牙过去十年的房地产繁荣期意味着,这个国家除了不停在建新楼房,老楼房也不断在翻新。但葡萄牙,也许止步在了上半个世纪。

这是周五早上的9点多,一整条街上,竟然找不到几家开着的店铺。路上很脏,石子的缝隙里积了不少烟头。碎石子砌成的路面是里斯本的特色,据说这样的路只能手工一块一块地砌,耗时费力,造价也高。也许正因如此他们不舍得换新的路面吧——水泥路也好,瓷砖路也好,至少不会像这种石子路那么难打扫啊。

辗转找到我的旅馆,在一幢破旧居民楼的三层,没有电梯。幸好我的行李箱重量还在我臂力能承受的范围内,于是一跛一拐地拖着行李上楼。楼梯上铺着一层仿铁皮纹路的塑料纸,可以想象楼梯本身应该是木头的,因为不少台阶已经凹陷了,如果不铺这层塑料纸,恐怕楼梯上的裂缝会吓得你不敢落脚。

让人心情好一点的是旅馆的receptionist。一位五十几岁的大叔,会说简单英语,非常热情。也许是感冒了(他不停地吸鼻涕),6月天他还穿着一件羊毛开衫。不知怎么我联想到了北京地铁上那些带着很多行李的农民工大叔,他们也往往都是穿着比时令更厚的、陈旧的衣裳。Reception desk在一个大概只有五六平方米的小房间里,一个高高的柜台加一张单人床,都蒙着灰。床上杂乱地摆着一些打印出来的预订单。我问大叔可不可以刷卡,他想了一下,说,啊,那要你帮我,他们昨天才给了我那个刷卡机。果然,是在我的“指导”下,大叔才搞清楚要怎么插卡、按几次OK键……

在房间安顿下后,下楼想找个商店买点东西。走到一条明显是主干道的马路上,心想在大马路上总该能找到超市吧。一路走过去,再次让我吃惊的是,好多店铺简直就像中国八九十年代那种小店的感觉:少有那种开放货架的自选超市,很多商店都是封闭的玻璃柜,商品很没有美感地摆放在玻璃柜里,蒙了灰也很难擦的那种。最让我惊讶的是这里还有布店,还有脖子上挂着一个皮尺的裁缝在量布卖布……在我记忆里,这种画面出现在将近二十年前……那个时候妈妈还经常自己买布去找裁缝做衣服,因为买成衣太贵……

找到一家卖蔬菜水果的商店,哈,竟然是中国人开的。听口音是江苏人。买菜的清一色是中老年,排着长长的队等着结账,老板娘尽管动作很麻利,还是有点忙不过来。粗略比较了一下,价格比马德里便宜不少。比如西瓜,在马德里一公斤是0.89欧元(居民区里一个西瓜摊,还不是超市价格),这里是0.65欧元。(葡萄牙的物价水平无疑是欧元区最低的,甚至可能比捷克、匈牙利等几个较发达的新欧盟国家低,就我到过的地方来看。)

下午出门又走了一大圈,挑着那些不是旅游点的地方走,但都还在闹市区的范围内。同样,看到了好多破旧的房屋,有的墙皮都脱落了,不知道里面是不是还住着人。里斯本人喜欢把衣服晾在窗外(有阳台的房子好像不多),走在窄窄的巷子里,可以看到很多挂在飘着的牛仔裤、床单、毛巾,仿佛到了老上海的弄堂,除了这里的人少得多得多。里斯本市区只有60万人口。

穷并满足着

第二天周六,参加了一个walking tour。导游是一个叫Alexia的女孩,不是葡萄牙人,而是西班牙人,来自加西亚地区。问她为什么要离开西班牙来葡萄牙生活?她说,她大学期间作为交换生来里斯本,此后回过西班牙,也在英国生活过,但最终还是选择里斯本,因为这里“没有那么大的压力,大家都更放松,一切都可以慢慢来。”

我们的参观从特茹(Tejo)河畔的广场开始。这一片两三个世纪以来的城市商业中心今天继续着当年的繁华,广场和周围的几条街上明显比我昨天所到之地洁整得多,精致得多,餐厅、咖啡吧接待着八方来客。

“不知道你们注意到没有,大街上的大部分建筑都是一楼是商店,二楼很多都废弃了。”Alexia对我和同行的两对美国夫妇说。

果然,只要稍微一抬头,就看到熙熙攘攘的商铺楼上,往往是破烂的墙皮、尘封的窗户,一片死气。

Alexia告诉我们,这是因为市中心太贵了,葡萄牙人的收入太低,负担不起市中心的住房,都往市郊搬。所以市中心这么黄金的地段,这些房子就只能空着。

她说,现在生活在里斯本市中心的主要是两种人,一种就是大学校园在市中心的大学生,另一种是在这里住了很久的老人。这些老人可能以前就签了几十年的租房合同,每个月可以只交10欧元左右的房租。其他人,则都很难负担得起了。幸好里斯本并不大,住在“市郊”,也不过意味着坐个二十分钟的地铁。

“你们看有很多房子外面挂着布幅,写着‘Project Approved’,就是说政府已经批准要重修这个房子。”Alexia说,“不过现在经济危机,不知道这些工程要拖多久了。”

我和几位同行的美国人都觉得不可思议。“这些房子是谁所有呢?私人还是政府?”我出于职业习惯地问。Alexia不是专家,不过据她所知,起码市中心这个地段的这些房子现在是里斯本市政府所有。但也有些房子是私人所有。至于私人所有的房子,为什么房主还要搬走,她也说不清楚了。

“有没有可能私人从市政府手里买下这些房子,重新整修,做酒店或是住宅呢?”我又问,因为这个时候“私有化”的想法自然而然就冒了出来,同行的美国人亦深以为然(瞧,中国人跟美国人在经济上多么有共同语言啊)。

“可能可以吧,”Alexia说,但她又觉得市中心这个地段太贵,所以有人买的可能性很小。

Alexia的答案不能让我们释疑。在我们看来,这么黄金的地段,除非政府不愿意,否则肯定有人肯出高价投资。不管怎么样,总比这样长期空着、破着好。

但也许葡萄牙人不这么想。不然,为什么整个城市,从中心区到居民区,有这么多破旧和空置的房子?

或者葡萄牙人投资不起。葡萄牙在八九十年代经历了一轮经济赶超期,人均生活水平一度达到欧盟平均的80%几。但帝国荣光不再的葡萄牙,在现代没有真正“富裕”过,是欧元区的低点。甚至可能不如希腊——希腊起码有无与伦比的旅游资源,自然物产也很丰富。葡萄牙如今在世界上领先的,一个是软木塞,一个是鱼罐头——都不是什么高附加值工业。很长一段时间以来,葡萄牙的潜在经济增长率只有1%不到,这是一位葡萄牙经济学家告诉我的。

“葡萄牙更像一个第三世界国家。”同行的美国人中有一位是UCLA的经济学教授,我们坐下来聊天时,他这么说。

我想,还有一种可能是,葡萄牙人没兴趣投资。

当天晚上,我来到里斯本东南一个居民区Alfama, 这是里斯本历史最悠久的一个居民区,原来是贵族居住的地方,后来贵族搬走了,劳动阶级搬进来。一两百年的老房子很多没有浴室、洗衣房,所以居民区里有不少公共浴室、公共洗衣房和公共晾衣绳,免费给居民使用。

6月正值里斯本的圣安东尼节,整个6月你会看到里斯本满是沙丁鱼的形象。Alfama的居民也自己动手,用彩带装饰了每一条巷道。到了晚上,在几条小街交集的小“广场”,居民们搭起舞台,播起热闹的音乐,各个角落的烤鱼架子一起烘烤着沙丁鱼、鳕鱼和各种他们喜爱的鱼,大家坐在露天的桌子旁,在烤鱼的烟熏中共享美食,大声谈笑。饭罢,加入音乐纵情起舞,大人,小孩,老人。

想起以前有个英国朋友告诉过我,葡萄牙人很享受他们并不富裕的生活,“they don’t rush.”这下我明白了。

里斯本之耀

走出里斯本的老旧,这个城市也有光彩照人的一面。。

特茹河畔集中着葡萄牙的骄傲。国家海事博物馆、军事博物馆、艺术博物馆等近十个博物馆都在特茹河畔次序排开,记录着帝国曾经的辉煌。被评为世界自然文化遗产的耶罗米教团修道院的美轮美奂,给我的震撼程度完全不亚于米兰大教堂、威尼斯大教堂,终于让我找到了能够匹配这个曾经帝国的具象。经历了1755年8.7级大地震仍屹立不倒的贝伦塔,至今守护在特茹河岸上,和几公里开外的凯旋门一起傲然宣告着这个城市灾后重建的坚韧毅力。

再往北上的特茹河畔,有欧洲最大的海洋馆,有航船造型的Vasco da Gama大厦,有圆穹盖的大西洋会议中心,有玻璃屋顶的东火车站。河滨大道一样是用葡萄牙人喜欢的碎石铺就,但洁净如新。像海一样蔚蓝宽阔的特茹河映着阳光,河上几厢缆车徐徐移动。孩子们在广场上追逐嬉闹,年轻人骑单车驶过,带过一片风。

愿特茹河畔的阳光照进里斯本的每个角落。

里斯本6月节庆的沙丁鱼主题

破败的建筑

特茹河畔的大西洋会议中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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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翃

张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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财新特派华盛顿记者。乔治·梅森大学公共政策博士研究生。观察世界、学习人生、以记录为表达。三人行,必有我师。看、听、想、写。在嘈杂的世界中找到自己的位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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