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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月25日辞去美国众议院议长一职的博纳(John Boehner),给人留下了爱哭的印象。他的鼻翼似乎总是很紧张,灰蓝的眼睛仿佛饱含泪水,让人总担心他下一秒就要泪奔。这位盘亘国会山已二十五载的老将,本是出了名的敢打敢拼,是什么让他成了泪人儿?

是国会山上越来越两极化的政治,更是共和党内部日益难以驾驭的分歧。担任众议院议长的五年来,博纳像夹心饼干,左要抗衡奥巴马民主党政府的自由派政策,右要与共和党内极端保守派斗智斗勇,这份工作的劳神程度可谓举世无双。讽刺的是,博纳辞职至今近一月,却还无人愿意接班,他只能继续干下去,忍受着被敌人左右夹击的嘲讽。众议院议长这样一个显赫的职位,却成了一个无人敢接的烫手山芋。

这是因为,博纳辞职,是被共和党内一群“造反派”所迫;不管谁接班,都将受制于他们提出的极端要求。这“一小撮”,就是大约40名自称“自由党团”(Freedom Caucus)的众议院共和党议员。他们多来自“深红”的共和党选区,在保守派诉求上寸土不让:压缩政府支出、撤销奥巴马医保法案、反移民、反堕胎、反国税局(IRS)。最近,他们抓住了闹得沸沸扬扬的“计划生育”协会丑闻(Planned Parenthood, 美国的一个非营利组织,为女性提供生育方面的医疗保健服务,因涉嫌将堕胎后的胚胎卖给企业做实验而引起巨大争议),声称除非取消联邦政府对其拨款,否则将否决所有预算案,哪怕导致政府停摆、债务违约也在所不惜。

作为众议院议长,博纳的职责是保证立法过程有序进行(当然,与此同时尽量夹带本党私货)。若因立法受阻而导致政府停摆,会是他的失职。因此,尽管两党在许多问题上水火不容,必要的时候博纳还是会向民主党伸出橄榄枝,以求达成妥协。2013年,博纳就是通过与民主党的合作,在两周内结束了政府停摆。当前,美国政府正面临着即将在11月5日到达债务上限、在12月11日用完过往预算的紧迫局面,博纳正尽力促成一个能够获得足够多支持的预算案以保证政府持续运转,包括与民主党做出某些交换。

正因如此,博纳在极端保守派看来太过软弱,枉为一个共和党的议长。他们认为,既然现在共和党是多数派,就应牢牢把握众议院控制预算和拨款的这个“杀手锏”,最大化实现共和党政策诉求。7月底,“自由党团”的部分共和党议员甚至提出要弹劾博纳。虽然弹劾成功的可能性很小,但博纳也已看淡,与其浪费精力与这部分“造反派”纠缠,不如干脆辞职“认输”,换取他们对预算案的支持。博纳这种顾全大局的做法,赢得了不少两党议员的称赞。

但是,“自由党团”的共和党议员们仍不善罢甘休。逼走博纳后,他们开始对未来议长放话:必须承诺取消对“计划生育”协会和对奥巴马医保法案的拨款,否则绝不提供预算资金。这种要求真真是要把任何一个议长逼上绝路,因为任何一个取消上述拨款的预算案,都必然遭到奥巴马总统的否决,或者根本无法获得参议院的通过。这种情况下,本来按排位该继任博纳当议长的共和党议员麦卡锡(Kevin McCarthy)选择了不蹚这蹚浑水。2012年曾作为副总统候选人的瑞恩(Paul Ryan)也是百般犹豫才勉强答应参选,但提的条件是众议院共和党要齐心支持他——当然主要就是指“自由党团”不要再兴风作浪。

保罗·瑞恩

众议院共有435席,为什么区区40名“自由党团”共和党议员有这么大的威力?这是因为少了他们,共和党议员(共有247人)就达不到众议院的半数以上(218人),导致共和党无法在不与民主党妥协的情况下通过自己想要的法案。“自由党团”因此能够四两拨千斤。

“自由党团”也非常懂得如何对外宣传。他们不会对外界说,自己是意识形态主导,是要最大化实现保守派诉求;面对媒体时他们会强调,自己追求的无非是众议院立法过程的民主化。他们说现在多数法案都是共和党内高层起草后经快速通道直接进入全体投票,而没有给各个委员会充分的空间来辩论和修正。他们要求更多自下而上的立法过程,赋予党内地位低的议员(他们自己就是)更大影响力。

这种把党内高层塑造成专制独断、把基层塑造成被排挤的受害者的叙事方式,正迎合了美国政治近年来兴起的反体制思潮。2008年奥巴马作为资浅参议员打败希拉里当选总统、2009年以后兴起的“茶党”运动,都是这种思潮的体现。

反体制思潮在右翼中似乎更甚。今年共和党的总统参选人中,纽约地产大亨川普(Donald Trump)、神经外科医生卡森(Ben Carson)这些打着反建制派口号的人物在民调中领先,就是最好的说明;德州参议员克鲁兹(Ted Cruz)这种华府政治的“惯黑”,则把博纳下台当节日般庆贺,趁机博人气;而布什(Jeb Bush)和其他几位在任州长的建制派参选人,至今选情萎靡,博纳下台对他们更是当头一击。

这种“建制派”与“反建制派”的两分,来源于美国共和党独特的选民构成——大商业精英和草根保守派两大泾渭分明的阵营。二者虽然在小政府的诉求上找到共同话题,但后者在生命权、家庭观等社会文化议题上更加保守,且反感大商业精英通过游说政府获得利益的做法。两派不得不互相提防,前者担心后者的民粹主义伤害自己的利益(比如反对自由贸易协定),后者则认为前者腐蚀了民主。换作其他一个多党制的国家,共和党多半要分裂成两个党,但在美国的两党制下却不得不强拧在一块。

众议院今日被共和党反建制派闹得群龙无首,不能不说,也是自己种下的恶因。开启潘多拉魔盒的,是90年代曾任众议院议长的共和党人金里奇(Newt Gingrich)。90年代初,他大玩民粹战术,通过在全国招募反建制派人士参选众议员,成功夺回民主党已主掌了40年的众议院。2010年中期选举,众议院共和党中几个少壮派故技重施,成功助87名茶党人士入选众议院,“自由党团”中有不少就来自这波茶党大潮。讽刺的是,黄历一翻,造反派炮轰起了司令部。去年的中期选举中,当年招募茶党的大佬、众议院共和党二把手坎托尔(Eric Cantor)就败给了一名名不见经传的茶党候选人,政治生涯戛然而止。如今,博纳又被成功拿下,而他不会是最后一个祭品。建制派和反建制派的战火,恐将从众议院蔓延至美国政治深处。

文章原题为:为什么美国众议院议长是全世界最糟糕的工作? | 共和党竞选周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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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翃

张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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财新特派华盛顿记者。乔治·梅森大学公共政策博士研究生。观察世界、学习人生、以记录为表达。三人行,必有我师。看、听、想、写。在嘈杂的世界中找到自己的位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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